作者 | 章景阳 博士，迈哲华咨询合伙人

国际局势复杂多变，俄乌和中东冲突加剧造成能源价格飙升，美联储加息周期尚未完全终结，通货膨胀居高不下，全球供应链和经济一体化持续受到扰动，成本大幅增加，引发世界范围内房地产市场失速，制造业疲软，拖累了对涂料的需求。

而遭受外部逆风阻力最大的中国，还面临基建、房地产和工业领域的过度投资，政府、企业和居民部门的债务危机，投资和消费信心不振，经济复苏乏力。据中国财政部数据，2024年1-9月，全国一般公共预算收入163,059亿元，同比下降2.2%，其中税收收入131,715亿元，同比下降5.3%，反映社会经济活力最直接的国内增值税、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分别同比下降5.6%、4.3%和4.9%。2023年1-9月，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比受到封控的2022年同期已经下降了9.0%，而2024年同期再次下降3.5%。

贸易、投资和消费增长低迷，通过不同应用行业，向上游涂料和原材料行业传导。整体上，2024年1-9月全球涂料行业保持着与上年大致相同的规模，八家头部上市涂料企业的营收整体几乎没有变化，就是直观的体现。

表1、上市涂料企业的全球主营业务收入（亿元人民币）

中国仍是全球最大的单一市场，亚洲其他国家的重要性在提高，而发达经济体，增长受到抑制，欧洲甚至出现了下滑。

图1、2024年全球涂料市场规模预测

（数据来源：Polymers Paint Color Journal）

据中国涂料工业协会会长刘普军介绍，2024年1-9月，中国涂料总产量达到2639.8万吨，与上年同期基本持平；主营业务收入2982.7亿元，同比增长0.6%；利润总额183.3亿元，同比增长3.1%。在如此严峻的市场环境中，中国涂料可以说是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涂料行业最大的下游应用建筑涂料，受一蹶不振的房地产拖累，市场需求持续缩水，而在中国制造有比较优势的“新三样”——新能源汽车、光伏和锂电池行业，虽然需求有所提升。然而，作为主力下游行业的汽车制造和光伏已深陷内卷，产量虽然高于上年，但主要车企的营收和利润水平严重下滑，有些被迫裁员、关厂甚至倒闭，对涂料的需求也停滞不前。

尽管以总量看，中国涂料市场尚能令人感到某种程度的欣慰，但当我们进一步观察企业的盈利能力时，还是会看到引起担忧的趋势。在表2中，我们对比上述八家国际涂料巨头和中国涂料前100强中总部位于中国且对外披露经营业绩的上市企业，发现在今年前9个月全球巨头的营收基本与去年同期持平，而EBIT利润总额相对去年同期提升1.48%，但中国涂料100强中的上市中国涂料企业今年1-9月的营收和EBIT利润同比分别下降2.11%和6.24%。考虑到北新建材今年的业绩包含了去年12月宣布收购的嘉宝莉的业绩，与去年同期没有可比性，若将该公司的数据从分析中剔除的话，则其余中国上市涂料企业今年1-9月的营收和EBIT总额相对去年同期分别下降6.66%和16.77%。

表2、全球与中国上市涂料企业业绩的对比（亿元人民币）

东南亚的市场增长是受到高度预期的，主要原因是跨国企业供应链去风险，加码对该地区生产制造业的投资，汽车和消费电子是两个重点行业。然而，对于工业涂料需求较大的汽车制造业，今年在东南亚的发展参差不齐，泰国和印尼的汽车产量减少，而马来西亚汽车产量则稳定增长，带动涂料销量增长。作为涂料最大下游行业，房地产和建筑工程今年在东南亚的成长也低于预期，只有印尼增长强势，主要得益于政府基建项目的繁荣。

印尼是拥有2.75亿人口的大国，其涂料与油漆行业2023年的规模为27.2亿美元，未来几年的年复合增长率预计为6.5%，2030年将达到42.3亿美元。涂料在印尼主要的应用行业是基础设施、航运、汽车、装饰与木器、食品包装，印尼新首都努山塔拉8月举办启用典礼，后续大量国家基建和大规模住房工程将持续跟进。

印尼公共采购强调生态友好，虽然大部分的涂料产品仍是溶剂型的，而且还尚未全面禁止含铅产品，但已经有限制VOC排放和污染控制以及废物管理的法规出台。

尽管需求旺盛，但进入印尼市场的门槛也比较高。首先，印尼政府对本土油漆和涂料企业进行关税保护，鼓励本土企业与外国企业合资，以帮助本土企业获得技术和能力，提升他们的竞争力并创造就业。其次，本地化生产长期受原材料和熟练工人的短缺困扰，阿克苏诺贝尔、佐敦和立邦可以称霸印尼高端市场，完全依靠他们强大的供应链能力。第三，印尼国内涂料产能已经过剩，但本土企业Propan Raya、Rajawali、Mataram Paint、Citra Warna Abadi 和Mowilex仍有一批新的涂料工厂上马。

印度去年超过中国成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而且人口相对年轻，2024年预计经济增长6.3%，主要受国际资本的进入和政府的一系列基建项目推动。人均消费涂料相对较低，但短期通胀导致涂料上消费降级，长期的发展受区域间的差异和保护主义的阻碍。

印度涂料市场的70%以上为建筑涂料，其中重涂的需求逐渐提高，原因是人口增加、收入增加和重涂周期缩短。工业涂料的占比不到30%，以汽车原厂漆和修补漆的比重最高，约占三分之一，2023年汽车原厂漆的规模约5.5亿美元，且价格的增速高于销量的增速，背后的原因是印度已经超过日本成为全球第三大汽车市场，汽车产业2023年相对2022年的增速为13%。

印度的涂料企业分为集中和分散两个群体，前者有10家左右的大厂商构成，占据全国市场的80%左右，并且曾不断蚕食众多分散的小企业的份额。但近年很多新玩家在大财团的支持下进入涂料市场，例如Grasim Group、Astral、JK Cement、JSW Paints 和Pidilite Industries，使得竞争加剧，威胁到现有企业的市场份额。

日本、韩国2023年在全球涂料市场的占比分别为10%和4%，且因成熟而增长缓慢。汽车制造、工业、建筑、汽车修补及防腐蚀领域受市场低迷等的影响，唯有船舶领域，面向远洋船舶的市场状况良好。

欧洲涂料行业在多年的投资与兼并扩张之后，先是在新冠疫情期间遭遇了产品和原料运输的困难，后又为中东和东欧地缘冲突造成能源价格高升所困，市场近几年持续低迷，今年预计继续下降2%，到2025年有望止跌后缓慢恢复。

欧洲的制造业陷于挣扎之中，其中最大的经济体德国的主要困境来自于紧绷的财政政策，高技术领域的不活跃。欧洲西部的装饰漆需求大，但增长停滞，中、东、南部市场虽然在增长，但市场规模小，阿克苏诺贝尔Q2销售额同比增长3%，主要来源于售价而非销售量，导致阿克苏诺贝尔宣布将裁员5%，PPG在EMEA的销售额甚至下降。

法国涂料市场的规模2022年和2023年都保持在50亿欧元的水平，比利时是涂料、墙纸和相关产品全球第五大出口国，境内86家公司今年有望实现18亿欧元的营收，其中仅3亿欧元来自其国内。预计荷兰对这几个品类的需求约7.2亿欧元，而涂料的整体市场规模则大约为39亿欧元。

欧洲涂料企业的整体策略是继续在全球远离地缘政治风暴的区域继续谋求发展机会，在欧洲本地当前则聚焦可持续性、科技和能源三大主题。欧洲企业有通过产业链上下游合作，由行业领头企业到高科技初创公司协作，寻找可持续解决方案的传统，最新的案例是荷兰政府资助的Perspectief项目，吸引了包括阿克苏诺贝尔、Canon、Evonik、GFB、PTG和RUG Ventures在内的80多家企业和学术机构参与的物料循环利用项目。

由于通胀，北美涂料市场今年的规模和盈利空间预计也会和去年持平，建筑涂料市场消费降级的现象明显，汽车制造也略有下降，其他制造业总体维持不变。联储局9月降息50个基点，如果12月继续降息，对未来几年的购房和投资信心将会有很大的提振作用。

在非洲地区，南非及周边各国的经济由于长期电力不足和通货膨胀压力导致消费低迷，对于涂料的主要需求，来自城市化进程中为中低收入群体所建设的经济适用型住房，并相对集中在肯尼亚、南非、埃及、尼日利亚、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等国。市场的前景吸引了包括佐敦在内的国际企业进入，带进了新的产品线，加剧了行业竞争。

整体涂料和原料行业投资建厂和兼并收购都处于新千禧年后的低位，为数不多的项目大都发生在远离地缘冲突的热点地区。尽管产业链的转移将企业的目光转向印度、东南亚和拉美，但这些地区吸引到的投资与2001年中国入世后获得的外商投资的规模无法同日而语，而中国高潜力的工业行业，仍是跨国公司关注的重点。代表性的案例如下：

• 阿克苏诺贝尔苏州工厂新近升级自动化产线，在2025年底前将船舶和防腐涂料的产能翻倍。

• PPG最近在天津启动了电池包应用中心（BPAC），耗资3000万美元，全方位测试应用在新能源车电池包上的涂料技术、材料和系统，包括粉末涂料、防火涂料、电介质涂层、胶粘剂和密封剂、表面处理和电泳涂装技术，协助客户加速研发新能源车的技术。

• 巴斯夫宣布将扩大其南京先进添加剂工厂的产能，在2025年底前投产，采用最先进的生产工艺，有效降低碳排放。

• 阿克苏诺贝尔在越南北宁省投入1850万欧元新添的五条粉末涂料的产线和一条服务消费电子行业的水性涂料产线。

• PPG在巴西Sumaré投资270万美元扩大粉末涂料工厂的产能。

• 佐敦与Med Investment Holding 的合资企业Technover P 在阿尔及尔以东投建工厂，目前通过进口的价值1.2亿美元的涂料将由本地化生产解决。

涂料产业上下游龙头企业的谨慎态度还体现在他们在市场前景和盈利能力不佳的战线上的主动收缩，例如：

• Evonik聚焦医疗和包装涂料的丙烯酸原料，合并聚烯烃到C4链，聚酯纤维PET准备出售；

• 巴斯夫强调业务组合纪律，退出巴西建筑涂料、汽车OEM市场；

• 阿克苏诺贝尔宣布为未来优化产业链布局，将关闭其在荷兰Groot-Ammers、爱尔兰Cork和赞比亚Lusaka的三处工厂。

关西涂料是少数反其道而行之的企业之一。尽管欧洲市场已经很成熟，并购仍是关西涂料业务快速增长的手段，过去两年在加强欧洲的涂料技术能力方面异常活跃，搜寻并购对象不预设边界条件，最近收购Weilburger轨交涂料业务。Weilburger业务平面艺术涂料被Stahl收购，用以加强其软性包装产品组合。

随着特朗普赢得美国大选，共和党在美国参众两院成为多数党，贸易战升级已经难以避免，2025年起影响全球经济的结构性变化已经不仅是产业链的重构，更是多边贸易关系的重塑。

特朗普虽“威胁”称将对美国的主要贸易伙伴的进口关税提高到20%，但其主要矛头无疑是中国，不仅可能对中国进口的所有产品征收高达60%的关税，进一步收紧高科技领域对中国的出口限制，美国国会甚至可能通过法案取消中国的贸易最惠国地位。这些举措必将在全球引发连锁反应，出于国内化解产能过剩的需要，无法销往美国的大量中国产品要流向其他市场，导致有关国家的反应，提高贸易壁垒以保护本国企业，导致中国与其他国家加速脱钩断链。

事实上，这种趋势已经初见端倪，例如：

• 欧盟对中国电动车增加关税；

• 各国对中国光伏企业在东南亚工厂的产品增加关税，堵住了取道第三国规避进口限制的途径；

• 台积电停止向中国供应7纳米或以下先进制程的AI芯片；

• 欧盟对从中国进口的钛白粉开始征收高达39.7%的关税，以阻止低价的产品冲击市场。

在对外贸易受阻的情况下，企业的业绩增长就要更加依赖内部市场，但目前国内高悬的债务水平难以化解，一时也找不到刺激需求的有效手段。据中央财经大学副校长李建军测算，目前地方债、城投债和隐性债总额约99.39万亿元，房地产企业频繁暴雷，无论是基建投资还是居民消费，短期都难出现有效提升。

涂料和原料企业面对过去几十年未有的复杂而艰难的市场环境，必须致力于寻觅更精准有效的市场，降低各种要素成本，创新和迭代技术，跟随供应链链主带动，规避贸易壁垒，分散供应链风险，但无论是采取何种举措，都应该基于对外部环境、自身资源与能力的充分调研，确定清晰的发展战略，在中长期的时间跨度上，动态平衡不同市场和业务的目标。

制定企业发展战略的基础是判断外部环境的吸引力，包括市场的需求、竞争强度、供应链成熟度、人才供给与质量和政策法规，以及企业自身产品和服务、价格、品牌、客户和渠道和商业模式上的竞争力，选择最适合的方向和赛道，进一步确定制胜的关键要素和在这些要素上建立竞争优势所需的资金、技术和人力资源，树立明确且可考核的阶段性实施目标，并通过有力的组织架构和管理机制保证落实。

来源： PCI可名